讲座回顾|《穆天子传》周穆王西行的历史地理:兼论文本相关问题

      3月24日,香港教育大学文学及文化学系雷晋豪助理教授在我系进行主题讲座——“《穆天子传》周穆王西行的历史地理:兼论文本相关问题”。北京师范大学李凯副教授作为与谈人出席。讲座由我系李彦楠老师主持,于薇、李大海、李骛哲等老师出席。

       雷晋豪老师长期从事先秦历史地理研究,著有《周道:封建時代的官道》等诸多重要研究,近年主要关注《穆天子传》研究,本次讲座也围绕《穆天子传》(以下简称“穆传”)展开。《穆传》是西晋武帝年间出土“汲冢书”中一种,出土后长期未受到主流学术重视。清末民初,受到中国文化与人种西来说推动,《穆传》研究迅速繁荣。

       讲座开篇,雷老师谈到,传统《穆传》研究中存在信史与神话两个研究倾向。郭璞从沿革地理角度对《穆传》中的地名定位;佛教则将其作为与印度地理相关的文献;《穆传》又与西北地理与河源探索产生联系。在中国文化与人种西来说的影响下,丁谦、刘师培、顾实等学者将《穆天子传》作为历史实际,探索对应地名,极端者如顾实将《穆传》中的地名定位至西亚甚至波兰华沙。从神话学角度研究《穆传》的学者则放弃与实际空间对应关系,王孝廉先生认为《穆传》叙述的是萨满巫师的灵魂之旅,李福清则指出《穆传》中出现的大量地名只是表现距离感的文学手法。针对以上两种观点,顾颉刚先生提出《穆天子传》的地理二元论。他以卷一作为分界,以为漳水至积石的旅途记述具有真实性,而昆仑、西王母、旷原等地的记载则为神话想象。顾先生的理论建立起了《穆天子传》研究的理论框架。

       回顾完《穆天子传》研究的学术史,雷老师指出,自己的研究正是基于顾先生的修正与突破。对于实据之物,需要寻找可靠的地理支点进行重建,对于神话之物,则是讨论其创作手法,再分析手法中体现了怎样的历史地理脉络。山西绛县横水镇倗国墓地的发现,为《穆天子传》的研究提供了时代较早的地理参照。李学勤先生提出史籍无载的“倗国”,即为《穆传》中提到的“䣙人”。雷老师将《穆传》卷一分为去程(宗周-积石)、返程(长松之隥-宗周)、归程(宗周-南郑)三部分,以䣙人在山西绛县横水为支点,确定了三程中提及的地点,重建实据部交通地理,将《穆传》反映的地理空间范围明确地定位在晋中南地区。《穆传》地理范围的确定,更是为其作者归属之国家主体和其成书年代考据提供了更多依据。

       在神话部份的研究中,雷晋豪老师指出对比《穆天子传》同时代文献,《穆传》中提及的许多神话地名均见于《庄子》《楚辞》《山海经》等文本,这表明它们应当有一个共同的母体,而不同的作者对其进行了加工与运用。《穆传》的特殊之处,在于将神话地理素材理性化、现实化改造,方才引诱了历史学者从实证角度进行研究。这些改造在《穆传》中体现为神的人化,神话空间的经验化和异域的中原化等特征。河伯冯夷、西王母、黄帝、封隆,西王母等神祇成为能与周穆王赋诗的贵族;钟山、玄圃、昆仑等神话空间则是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;穆王西巡中经过的广大异域行中原礼仪,用中原地名。

       根据上述分析,雷老师指出《穆传》反映的历史地理脉络是一种过渡时期的领土形态特征。实据部分依据的晋中南地区体现出领土国家疆域形态,有地名、关塞,无诸侯。神话部分反映的西域,则是城邦国家,诸侯林立。领土形态上呈现“境-中心-境-隙地-境”的特征。《穆传》的中土为领土国家,西域为城邦国家,二种领土形态并存,反映了城邦国家转型为领土国家的过渡阶段。《穆传》的“中国”,反映的则是东周时期华夏文明核心区的观念。《穆传》的世界观更是一种二元的观念,世界分为周王的东土与西王母的西土,昆仑在西北,旷原在昆仑西北,为世界西北极。从宗周到旷原万四千里,符合战国早期世界方二万八千里的观念。《穆天子传》的交通地理背景,也符合考古材料与先秦文献中所见“西玉东送”的历史背景。基于以上成果,雷老师对《穆传》的体裁、国家本位、成书年代、资料依据、作者与受众等方面展开了进一步的分析。

       《穆天子传》的体裁在传统上有起居注、传记、别史等诸多说法。雷老师认为《穆传》的骨架为古史官纪事常用之编年体,又完整记载了三段洛邑开始,南郑结尾的出游故事,故将其体裁定位为纪事本末体。《穆天子传》的国家本体,雷老师则定位于魏国。晋南地区为战国早期魏国的核心区域,《穆传》中反映的交通线路多为魏国的对外交通线,地域也与魏国密切相关。井陉之地更是与魏国早期吞并统治中山国的历史相符合。故《穆天子传》应当为战国早期魏国文献。有关《穆天子传》的成书年代,雷老师结合出土墓葬年代与文本反映的世界观、疆域,将其定位在公元前350-330年。《穆传》所用现实地理资料详实准确,卷四与道里书格式完全一致,应有作为王官之学的《道里书》类文献支持。在神话地理资料上,雷老师推测《穆天子传》应当使用了《山海经》、《禹本纪》及失传神话文献,并受到巫书、巫史文化影响。从《水经注》保存古本《穆传》中的情节描述中有图,以及《穆传》并非抽象描述相对方位,而是具体描述动向来看,《穆传》还可能使用了神话地图。《穆传》作者能够参考《道里书》这类政府公牍文书与地图,并受到巫文化影响,对地形地貌有丰富的见闻,这些证据都表明其作者应当为史官或是史官之流裔。《穆天子传》可能出土于山彪镇魏国贵族墓地,墓主应当为魏国高级贵族。在《古本竹书纪年》中有其引用,《史记》之《秦本纪》、《赵世家》都有描写。这说明《穆传》可能在三晋地区的贵族阶层中广泛流通,且一成书即受到重视。《穆天子传》中周穆王的旅行带有娱乐性质,这与春秋战国之际旅行解放的社会背景可能有所关联。在这个社会背景下,《穆传》展现了对神话空间的除魅与解禁,渲染旅行的极限与速度,可以说是“古代版的环游地球八十天”,这可能是《穆传》之文学吸引力所在。而今人不解古地名,不能理解其中公式化的复数地名交织制造速度感的文学手法,故而不能领略《穆传》独特的吸引力和文学魅力。

       在与谈环节,李凯老师指出,雷老师的研究将《穆传》地点落实在魏国比落实在赵国逻辑更加顺畅,证据更加充分,并对补充了相关史料。于薇老师就《穆天子传》的文本的定性问题与雷老师进行了讨论。她指出《穆天子传》的史料性应置于战国时期多元文体的大背景下理解,“故事”可能是帮助理解《穆天子传》文体的重要角度。李彦楠老师则提出《穆天子传》的流传可能源自于南北朝时期对于古史的追求。就上述问题,雷老师与诸位到场的老师展开了进一步讨论与交流。

      交流提问环节结束后,李彦楠老师代表我系向雷老师致以感谢,并赠送讲座纪念品,本次讲座在师生们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。